经济观察报 记者 姜鑫 郑一真 2019年12月20日，上海花园饭店，首家外资控股新设合资券商野村东方国际证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野村东方国际证券”)获批后正式开业，开业仪式上安排了一次日本传统的“镜开き”（敲清酒桶仪式），这是野村控股株式会社（以下简称“野村”）中国委员会主席饭山俊康第一次在中国参加这个仪式。
“镜开き”意味着开启未来好运气，正如野村东方国际证券的开业拉开了饭山俊康在中国工作生涯的新帷幕。
2020年圣诞节过后，经济观察报记者与身在东京的饭山俊康进行了远程连线采访，由于疫情原因，饭山俊康不得不将工作移到线上，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他对中国市场的热情和投入。
受访者供图
经历过开疆辟土、浩荡起伏，在风雨前行中的中国资本市场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而饭山俊康也在中国有着近二十年的工作经历，二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隔海相连，饭山俊康讲述了他和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故事：
“早在1993年我就开始访问中国，彼时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以及其展现的经济活力令人印象深刻。记得那时在北京，街道上行驶的都是自行车，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如今中国已经成为世界领先的经济体”。这是饭山俊康回忆起刚至中国的最初印象，而在这之前，中国市场发生的一件大事就是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成立。
在饭山俊康在野村工作的三十余年中，由近及远历任野村证券执行副社长、野村亚洲投资银行部负责人、亚太固定收益部负责人及辛迪加负责人，负责公司的资本市场业务。在2015年4月至2017年3月期间他曾担任野村证券亚洲首席执行官。2020年4月开始担任野村证券代表取缔役副社长，同时继续担任野村控股中国委员会主席。
据饭山俊康介绍，最开始来到中国，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向很多中国企业解释什么是股票，什么是股票市场以及市场如何运作。
“我访问的公司中，有一家大型公司不只生产产品，还有学校、消防、医院以及其他部门，像是一个城市。我们向他们建议，公司要向股份公司转型，发展必须把重点集中在主要业务和产品生产上，把不盈利的业务划分出来。另外，让股东投资公司，投资转化成股份，这些股份就是在证券交易所上市的股票，投资者可以通过买卖股票的方式将资产投入到公司中。”
这是饭山俊康第一次访华的经历。
他和中国资本市场的二度结缘，始于1994年后，中国开始发行国际债券。
1994年，随着资本市场的进一步开放，中国政府决定发行国际债券。野村是中国财政部首次发行“武士债券”（日元外债）的契据管理人。诚然，对于外债的首次尝试，过程并不轻松。“我们和中国财政部的员工一起，拜访了很多投资人，甚至包括日本相关部门以及评级机构，最终完成了首次发行”。饭山俊康回忆称，那次发行“武士债券”的交易纪念牌还在野村证券北京代表处的办公室里。
财政部首次发行的武士债券的交易纪念牌
在饭山俊康个人与中国资本市场的故事之外，其所任职的野村控股在中国也有许多公司层面的第一次：1993年，协助中国政府首次发行龙债（在除日本以外的亚洲地区发行的一种以非亚洲国家货币标价的公开债券）；1997年，协助国家开发银行首次发行扬基债（在美国债券市场上发行的外国债券，以美元计价）；2002年，成为首家获得深交所境外特别会员及上交所特别会员资格；2003年，成为首批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2008、2009年度当选为多家权威机构决出的中国最佳并购行；2018年，与中投公司确定共同设立中日产业基金；2019年，成立了野村东方国际证券，这是首家外资新设立控股合资券商；同年，参与中日ETF互通项目等。
无论是饭山俊康个人还是野村控股集团，其与中国市场的每一次结缘都是资本市场对外开放的结晶。
从沪港通、深港通、沪伦通、债券通相继运行，到MSCI、富时罗素、彭博巴克莱等国际主流指数相继将A股和中国债券纳入其指数体系；从逐步取消了对证券基金期货行业外资股比限制，再到取消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和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投资额度限制，中国资本市场的对外开放已经使包括饭山俊康所在的野村集团在内的外资机构获益，而其本人对此亦有深刻感触：十几年来，中国对外开放政策的速度与力度（尤其是资金流动方面）令人印象深刻，效果惊人。政策是一致并持续的，但这也意味着中国仍有深化改革开放的空间，这一进程还将继续。
故事之外，饭山俊康还有哪些思考？讲述仍在继续。
|访谈|
“从新开始”
经济观察报：2019年11月22日，野村宣布，其外资控股合资证券公司野村东方国际证券已获得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颁发的经营证券业务许可证。您曾在一次采访中说过，野村东方国际证券将“从新开始”，野村控股1982年就在中国设立了代表处，为何是“从新开始”？
饭山俊康：野村一直非常活跃，正如我提到的，自1990年野村开始与中国客户进行跨境业务，已经有了30年的运营历史。但我们直到2019年才真正开展中国国内业务。如果没有中国资本市场对外开放的一系列政策，野村便不可能在中国市场发力并开展业务。
随着中国政府决定放宽监管并允许外资持有多数股权，允许外资券商选择非券商作为合作伙伴，允许我们和中国证券公司一样选择牌照，我们认为现在是时候进入国内市场了。
经济观察报：野村东方国际证券成立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最后是如何解决的？
饭山俊康：当我们在上海成立合资券商，很多规章制度还不完善。每一次面对难题，我们就会向证监会说明情况，并请求出台指引并建议其他需要完善的地方。如果我们碰到规章制度盲区，就会谏言证监会制定新的规章制度。一旦我们开始运营，我们会更加专注在业务的发展上。自然，作为一家国际投行，我们在向中国市场提供跨境产品或解决方案方面具有差异化优势。
经济观察报：野村东方国际证券可开展的经营业务范围包括证券经纪、证券投资咨询、证券自营及证券资产管理。目前，合资公司展业情况如何？
饭山俊康：合资公司野村东方国际证券现在正专注于财富管理，后续将增加更多业务。
去年疫情爆发期间，合资公司业务开展是很成功的。其中一个原因是野村东方国际证券能够抓住机遇尽早开展业务。另一个原因，归功于野村一直以来的积累，启动合资业务之前我们做了长达40年的准备，也要感谢我的前任管理层在中国市场建立起来的良好信任关系。
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展业对于我们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在新冠疫情后展业是非常艰难的。新冠疫情在短时间内改变了很多事情。我们在2019年12月20日开业，在头几个月向大众宣布了我们的获批信息。即使在新冠疫情期间，我们也能够通过在线讲座等许多方式接触到潜在客户。如果在疫情爆发之前，我们没有开业，在新冠疫情期间会很难开展任何工作。
经济观察报：首先将业务专注在财富管理业务上是出于怎样的考量？能否介绍下野村东方国际证券的展业目标和策略？
饭山俊康：我们的目标很长远。目标（首先）是高净值客户，尤其是拥有企业的个人客户。我们可以利用野村的优势，为他们提供丰富多样的财富管理方案。我们不可能开展像工商银行、中国银行或中国的大型证券公司类机构所做的业务，比如散户投资这块的业务，而要将目标锁定在能够更多发挥野村自身优势来服务的客户身上。
一方面，野村致力于向中国市场提供更丰富的金融产品，在中国的业务主要集中在高净值客户身上这一块境内业务在获批后开始涉足，弥补了此前的缺失。另一方面，从市场规模上看，中国的高净值客户数量仍在增加，他们的资产也不断增长。这也是我们希望获得牌照、进入中国市场的原因。
这些高净值客户过去主要是靠自己的企业盈利。一旦能够为他们提供先进的财富管理建议、金融产品和数据，与客户建立长期联系，自然会产生更多金融服务需求。
机构业务需求有很多方面，但如果最开始就从这方面着手很难展业，我们无法与中国的大型证券公司竞争。当与高净值客户建立了联系，他们选择野村是很自然的。所以，在最初申请牌照时没有包括承销业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后野村不展开此项业务。
对于有财富管理需求的中国高净值客户而言，野村是一个新的品牌，但去年超乎我们预期的事情之一是，我们获得了大批新开账户，这非常鼓舞人心，也是个良好开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任何方面做得都比预期要好，原因是在野村东方国际证券成立的第一年，就遇到新冠疫情爆发。很多事情进展不够稳定，推进也稍微落后于我们的计划。但受到积极因素的鼓励，我认为现在发展更有动力，眼光放得更长远。
另一个我们做得比预期更好的是机构业务。我们致力于开展财富管理业务的同时，也在覆盖机构，业务非常活跃。现在我们正在加速提升连接全球（业务网络）的能力，预计全球网络连接将在今年进一步推进，我们能为中国机构投资者提供更多、更先进的产品。
经济观察报：能否介绍下机构业务的情况？
饭山俊康：目前，主要开展与股票和固定收益相关的业务，服务于机构投资者。 股票业务并不意味着纯粹仅是经纪业务，如果能够将众多业务整合在一起，就能利用野村的全球平台提供多种结构性产品与衍生品。
野村不仅致力于在华开展业务，还希望将野村的全球网络接入中国市场，这是我们下一个重要议程，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要实现此目标，需要更多改革开放政策为外资的业务拓展提供支持，因此我们与证监会及其它部门持续展开对话与沟通。
经济观察报：您提到的连接，是指的连接中国投资者与日本市场，还是连接中国投资者与全球市场？
饭山俊康：野村东方国际证券（NOI）目前在中国国内已经开展运营，运作良好。通过野村的全球网络，可以将NOI与东京、纽约、中国香港、新加坡对接起来，最大限度提供新的产品与服务。
因为要在中国全盘复制海外市场的组织架构和营运团队，需要耗费时间，对外资机构而言成本巨大，我们不可能在华打造同样的“工厂”。举例来说，如果在新加坡已有专业金融产品的“工厂”，从那里引进产品，由NOI提供产品中转，会更有意义。我们计划这样将全球平台与中国客户相对接。
经济观察报：未来您会将更多时间投入到中国吗？
饭山俊康：当然。我已经花很多的时间待在中国，未来我肯定会把更多时间投入在中国。我们也正在做出调整，将更多同事调往上海，同时把更多资源投入到中国业务的运营当中。
“这一进程还将继续”
经济观察报：怎么看待投行之间，特别是与国外知名投行之间的竞争？
饭山俊康：目前市场情况是这样，国际投行之间竞争不是很激烈，包括野村在内，所有这些机构都仍在建立阶段。也许在明年或三五年之后，国际投行之间的竞争在本地市场会变得更为激烈。
首先，雇佣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具有挑战。目前，野村主要是通过推荐介绍招揽人才，很多员工都是我们认识较长时间的，他们加入野村是因为充分了解。目前野村东方国际证券的员工人数已经达到约200人。除此之外，我们也必须走出去寻找新的人才。
国际投行在跨境交易领域非常活跃，大家开展业务的方式与我们非常相似，当然美资投行在纽约华尔街的运营基础非常强。但业务组合现在也在变化，例如，一些中国企业也渐渐转向中国香港市场，这对我们更为有利。野村根植亚洲市场，在中国香港市场也有着悠久的运营历史。
经济观察报：如何看待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它像日本市场的哪个阶段？
饭山俊康：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比。中国股市市值超过了日本。金融科技领域方面，中国可能已经比日本更先进了。
20世纪90年代，日本金融大爆炸（JapaneseFinancialBigBang）发生时，当时日本经济状况欠佳。后来政策突然放宽，在艰难时刻吸引了国际投行进入日本市场。由于政策支持，国际投行为日本市场带来了全新的产品和服务。自然而然，一些业务机会和市场份额在当时流向了国际投行。但由于国际投行的新技术、新产品以及创新做法，日本市场得到发展、逐渐壮大。作为日本投行，在市场中拥有较大的份额时，最终业务也有所增长。政策放宽最大的受益者还是日本投资者和企业，对本地证券公司和金融机构来说也是积极的影响。
十几年来，中国对外开放政策的速度与力度（尤其是资金流动方面）令人印象深刻，效果惊人。政策是一致并持续的。但这也意味着中国仍有深化改革开放的空间，这一进程还将继续。对于中国来说，目前还有很多方面需要考虑。一些政策还有待颁布，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推进，尤其是资金流动、跨境资金流动方面。
即便遭遇新冠疫情，当前的中国经济仍在增长。这比上世纪90年代日本的状态理想得多，因此中国当前及未来都应该积极推进对外开放政策。
经济观察报：您对中国资本市场对外开放政策还有何期许？
饭山俊康：现在有许多金融投资者进一步加大在中国市场的投资。除此之外，国际投资者，尤其是日本投资者，有时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在中国投资时的税收待遇规定并不是很清晰，大家希望对税收方面进行一些明确的解释。
还有一个问题，我在诸多场合都曾提到过，对外的金融活动也期待同样的改革开放政策。这会使中国投资人在海外投资变得更加容易和积极，监管在这方面有很大空间可以实施有效政策。
就日本的情况而言，如何帮助个人提升自己的金融资产规模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日本社会现在老龄化加剧，人口数量减少，新生婴儿数量越来越少，这就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人的养老压力会越来越大。因此，个人如何在退休后得到保障是非常重要的。在日本，人们的寿命达到80岁甚至90岁，也有人说现在是百岁时代。所以如果在60或65岁退休，将会有30年的时间收入无法保障。
社保无法解决所有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人们必须自己为退休做好保障。此类情况也将会在中国发生。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13倍，所以这里的人口问题可能会更加严重。因此，通过帮助中国的个人管理自己的金融资产，帮助其建立投资组合，进行国际化和多元化投资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此时，中国比其他经济体的增长更加快速，所以目前在中国进行投资是很有价值的。但多年后，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中国人来说，构建一个全球性的投资组合是非常重要的。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相关政策变得更有意义、也更有益处。对野村这类国际投行来说，如果有更多选择，我们就可以做出更多的贡献，可以向中国投资者推荐更多在日本、美国和欧洲的好的投资机会。
经济观察报：您在中国市场的发展脉络中看到哪些新趋势？
饭山俊康：关于中国市场，我看到许多新的发展，不只是金融市场，还有中国整体经济。我之前在中国香港待过很多年，如今香港属于粤港澳大湾区的一部分，整个大湾区由香港、深圳、广州和澳门等组成，这显然为投资和增长提供了新机遇。
我现在无法预测每一件事，中国正在经历变化和飞速增长，但有一件事是十分确定的，中国正在持续发展与变化，这就意味着金融市场将会有许多新方法来抓住发展机会。我十分看好野村在中国的投资，这是我们现阶段应该继续去做的事情。
中国是新冠疫情期间唯一增长的经济体。一旦全球经济从新冠疫情中恢复，将会出现更多的增长机会。我认为现在非常适合对中国进行持续的投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