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经济带来了巨大压力。
在中国,今年上半年国内消费市场萎缩了11.76%,下半年,随着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复工复产有序展开,以“内循环为主导的双循环战略”被提出。从需求潜力来看,中国已经形成了14亿人口、4亿多中等收入群体的全球最大最有潜力市场。
但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有6亿中低收入及以下人群,有效需求不足是当前我国宏观经济运行中的突出问题。
12月11日 ,“注重需求侧改革”在政治局会议上被首次提出。中国经济开始步入十四五规划,双循环发展格局正在形成,高层此时提“需求侧”改革,该如何理解?如何看待疫情后一线城市房价新一波的上涨对消费的影响?明年政府将在“需求侧管理”如何下功夫?近日,时代财经就上述问题专访了首都经贸大学产业经济研究所所长陈及教授。
陈及指出,疫情使得国内乃至全球经济基本面发生颠覆性变化,因此,不少高净值人群把购房作为对冲风险的重要手段。
近年来,国内消费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持续下降,在陈及看来,从长期推动中国高质量经济发展的角度出发,必须使得消费成为占宏观经济总量最大的部分,所以国家提出需求侧改革。
“一切的生产都是为了让老百姓满足吃穿住用行的需求,才能真正实现价值。前端的生产再热闹,但如果库存持续时间过长,产品就会变为垃圾,造成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陈及称,从宏观经济来看,管理需求的基本手段是税收政策、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以及信贷政策等。陈及还指出,应该让个人所得税的税率低于企业所得税的税率,才能真正把高收入阶层的税收上来,激活中产及中产以下群体的消费欲望。
在他看来,明年个税改革应成为“需求侧管理”的重点。
全球经济基本面发生变化
时代财经:中国今年三季度进一步反弹至4.9%,你预估四季度以及今年、明年经济增速是多少?
陈及:四季度还是会延续三季度的增长态势,其他国家疫情比较严重,只有中国复工复产的情况良好,所以外需拉动也比较明显。四季度GDP增速可能会达到5~6%,整年度由于对冲疫情肆虐期间的影响,GDP增速应该在2%左右,甚至到3%。
明年中国经济的增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世界经济恢复的状况,也视乎疫苗能不能在全球大范围使用。随着国内经济的复产规模越来越大,明年经济增长应该比2020年要明朗、乐观,不会出现较大的跌宕起伏。但由于疫情的负面影响还存在,我认为增长率应该达到4~5%。
即便明年疫情得到控制,经济恢复也需要较长时间。疫情对市场与收入的影响,直接反应到需求端,即需求不振,投资各方面都受影响。
明年出口中国应该会有不错的表现,因为其他国家复工复产的规模不大,所以国际市场给中国的订单会有所增加。
时代财经:11月份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录得同比增长5.0%,增速比10月加快0.7个百分点,但今年以来仍处于负增长。你怎么评价今年消费的表现?
陈及:餐饮、院线、旅游受影响比较大。消费的增长幅度比较小,零售方面没有恢复到疫情之前的状态,这跟国内经济起伏不定,很多企业面临关门,特别是一些小微企业或个体户歇业有关。
一些产业链底端的行业劳动者较容易失去工作机会,收入方面的预期不乐观,导致整个零售市场的增长率依然处于负增长。
时代财经:今年三四月份,国内有声音曾预估,参照2003年“非典”的情况,消费方面在疫情结束后有一个报复性的反弹,但事实上并没有。这是什么原因?
陈及:报复性的反弹是基于一个假设——经济发展的基本面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非典”时期世界的基本面没有改变,疫情持续几个月就销声匿迹。但超出各方意料的是,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国内乃至全球的基本面出现了明显的恶化,造成很多企业的员工失去工作以后,收入出现问题,而有一定消费能力的中产阶层,由于还房贷的压力非常大,加之他们对经济预期不佳,所以开始节衣缩食,以保证按期还贷。
居民作为一个部门,房地产还贷压力造成负债率高企,除非中国以及世界经济基本面恢复到正常增长轨道后,对未来以及消费的信心才可能持久地恢复。
房地产成为对冲风险的手段
时代财经:人们因为背负房贷压力节衣缩食,而11月,4个一线城市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环比上涨0.2%,特别是上海、深圳的“打新潮”愈演愈烈。你如何看这一现象?
陈及:在房地产市场上的各种价格指数,包括市场上发布的消息异常混乱。有消息称一二线城市局部上涨,也有一些消息说包括像北京这样的超级一线城市,房价在下跌、租金也在下跌。各种消息的发布,由于发布渠道、统计口径不一而扑朔迷离。
在疫情发生后,国内弥漫对经济的忧虑,特别是因美国政府的无端打压导致中美两国关系恶化以后,部分人忧虑中国经济失去美国这一最大的出口市场,会出现货币贬值,希望通过一些投资渠道兑换成“硬通货”保值。房地产作为中国最大的货币存量蓄水池,已经成为对冲风险的手段。
一些高净值人群主要的投资渠道是房地产,动用的资金规模最大。这些高净值人群在疫情里受到的冲击也非常明显,把持有的净额存款转换成房地产,准备下一步当作资金来源进行套利。
时代财经:可是像中国银保监会主郭树清12月月初曾对外提示风险称,房地产是中国金融风险最大的“灰犀牛”,要坚决抑制房产泡沫。
陈及:房价如果快速下泄的话,整个社会财富的资产泡沫就会破裂,会对更多的人造成损失甚至引发社会动荡。从这个意义上讲,政府一定会全力阻止房价剧烈地下行。
近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关于房地产市场,会议要求“要解决好大城市住房突出问题。住房问题关系民生福祉,要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因地制宜、多策并举,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我留意到,会议不再提限购,这意味着房地产市场上涨的压力已极大地缓和。
消费能量未释放
时代财经:近年来,拉动消费内需一直是政策所提倡。但今年关于社会消费数据未见向好,这是否就是国家首次提出“需求侧改革”“需求侧管理”的原因?
陈及:改革开放以来,消费作为拉动GDP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其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却在十几年间持续下降。从改革开放之前,消费占国民收入中60~70%,现在已经下降到低于40%的占比。
国际上公认较为正常和合理的消费占比应该始终在2/3,像印度的消费占到国民收入的百分之六七十,美国占到3/4。
近年来,国内消费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曾下跌至20多个点。这说明整个社会的收入分配格局上是有问题的。国家提“国内循环为主的双循环战略”,以深化供给侧作为手段,满足消费需求,拉动国民经济发展,第一个要解决的突出的问题就是扩大消费。
一切的生产都是为了满足老百姓吃穿住用行的需求才能实现价值,即便前端的生产再热闹,但如果库存持续时间过长,产品就会变为垃圾,造成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从长期推动中国高质量经济发展的角度讲,必须要使得消费成为占宏观经济总量最大的部分,所以国家提出“需求侧管理”。
从经济学概念来讲,凯恩斯的宏观经济学主要就是探讨“需求管理”。他认为,供给侧从来不是问题,生产能力也不是问题,出现问题的是消费环节——人们可能吃不了那么多,或是用不了那么多。因此,需求的有规律扩张和收缩,使得生产方的扩张收缩如影随形,进而导致经济周期的出现。
凯恩斯经济学盯住需求,利用各种宏观经济手段、收入分配政策去管理需求,使得需求能够与生产能力相匹配,始终牵引经济发展保持比较稳定、正常和速度较高的增长。从宏观经济来看,管理需求的基本手段是税收政策、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以及信贷政策等。
其中,信贷政策涉及消费信贷和利率,举个例子,最近美国基本歇业停工,但美国房地产却异常火爆,这是因为现在美国的房地产利率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低的,所以美国人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可以较低的成本撬动银行贷款买房,改善生活住房条件。
至于微观政策方面,像商务部的节能家电补贴政策,就是引导人们定向扩大对某一产业的需求。我国的家电行业在世界上最有竞争力,产能也非常大,要让家电行业能够正常的生产经营,必须要不断刺激消费者升级换代。只有当消费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恢复到正常水平,才能够使得经济发展的稳定性和持续性建立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消费潜能能否被释放,并不是针对高净值资产的人群而言的,而是针对中低收入人群而言的。对高净值人群来说,他们很多物质需求早已被满足。而中低收入人群里边有千千万万的消费欲望被压制,他们最大的瓶颈就是手上没有“闲钱”。
国家要释放消费能量,必须着眼于中国广大的消费群——中产以及中产以下群体,采取政策去改变收入再分配的畸形状态,才能够有效扩大消费规模,建立与生产能力相匹配的供求平衡。
个税改革会被提上议程
时代财经:正如前面所言,中产及中产以下的人群可能由于工作的预期不佳,不敢放开消费,怎么去合理拉动他们的消费欲望?
陈及:政府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比如提高最低工资标准;财政政策向低收入人群倾斜,转移支付;对个人所得税的税率进行调整;通过政策鼓励创业、改善企业的营商环境,减少运营成本等。这些林林总总实际上是系统化的安排,使得中产及其以下主体的劳动阶层得到实惠。
时代财经:能深入谈谈税收方面吗?
陈及:中国是高税收国家,企业负担的税很重。在个人税收方面,虽然调整了个人所得税的免征额,从3500元提高到5000元,但税率的设计还是很重的。
从税率的角度讲,个人所得税的税率已经超过了企业所得税,这就会造成很多该收的税,收不上来。比如,月薪10万以上企业高管,最高要按照45%交个人所得税,而企业所得税最高税率为20~30%。这就使得一些企业高管把开销都算到企业运营成本,但他工资单上只有5000元,根本不需要交税。从这个意义上讲,个税税收结构设计是有问题的,应该让个人所得税率低于企业所得税率,才能真正把高收入阶层的税收上来。
这也涉及到个税改革的技术性策略与结构调整。对个税刺激的使用上,国家应该更理性。收入再分配是整个社会的系统性安排,不是单纯一方面的安排,而是环环相扣的。需求侧管理涉及的问题也是方方面面,都需要战略性的规划和安排。
时代财经:所以明年税收改革或者是调整税率结构会随着“需求侧改革”被提上重要的议程?
陈及:是的,因为中国现在个人所得税的税率结构是不合理的,其他国家的个人所得税率结构是轻量化的。中国现行的税收机制是导致了整个收入分配结构不合理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