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莺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一样,掉光了所有的枝叶。”养老院中的安东尼说完这句话,像个孩子般无助地躺在护士的怀中哭泣。他便是影片《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中那位饱受阿尔茨海默症困扰,被困在回忆和现实之间,无法真切地辨认身边人和事的老人。描写阿尔茨海默症的影片不少,最著名的莫过于迈克尔·哈内克那部温情中带着唏嘘的《爱》——一对恩爱的伉俪,却因为疾病的困扰而不得不面临生死的抉择。《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的另辟蹊径之处在于,故事的视角完全从患者出发,用他们的眼睛观察、体认周遭。影片的叙事逻辑,也遵循非线性的行进方式,带领观众进入一个充满着重复、错位、空白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颅内世界。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影片的导演即是同名剧本的原作者佛罗莱恩·泽勒。被《卫报》评价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令人振奋的剧作家”的他于2012年首次将这个故事搬上了戏剧舞台,在伦敦西区及纽约百老汇都大获好评。此次电影版问世,也可谓是将一个剧本全方位“物尽其用”。电影版的高明之处在于其充分发酵了剧作本身所具有的紧张感,并通过场景的调度,更为灵巧地通过人物的出镜、入境,及镜头的移动,将不同的空间和时间穿插表现出来。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安东尼,是一位个性鲜明的老人,他幽默且具有魅力,但烦躁起来也会毫不留情,刻薄地伤害周围的人。他年事已高,记忆已经逐渐不可靠,却始终拒绝承认自己的年迈,并坚持一人独居。然而,女儿安娜要随男友去巴黎定居,无法频繁地看护父亲。无奈中,她不得不将父亲接到自己的家中作为过渡,并最终将其送进养老院,以便自己远行后能有人照顾他的起居。
以上这条看似清晰的逻辑线索在电影中被完全打碎,全片皆从父亲安东尼的视角出发,每一个段落都是他脑海中对周遭世界认知的拼凑——有来自过去的记忆,有当下正在进行中的父女博弈,更有他纯粹凭空产生的臆想。导演毫不留情地通过种种方式搅乱我们对故事线的梳理,往往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转场,让观众如同父亲一般迷失。在时间的褶皱中,大女儿安娜拥有不同的面貌,她时而留着精干的短发,时而梳着马尾;家中壁炉上来自小女儿的油画,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费心请来的护工,面貌常常变换着模样。更不用提女儿不断提起的巴黎,在父亲的记忆里,她上一刻下定决心要前往这个“连英语都不会说的地方”,下一刻又陡然改变主意,选择留在伦敦,以尽照顾家人的责任。
这些前后矛盾的片段,一开始让人疑云重重。但随着剧情的发展,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导演在故事中埋藏诸多线索,它们如同救命的稻草,让溺于叙事漩涡的观众找到可供抓手之处。影片中出现的三处空间:父亲的家、安娜的家及养老院,虽然格局相同(或者说在安东尼的记忆中拥有相似的布局),但它们的色调及装饰风格则全然不同:一处古典、一处现代,另一处则更显局促,充满着条条框框的规矩。父亲自影片伊始就在寻找的手表,也作为重要线索,有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有时神秘地消失,成为观众判断场景真实性的信物。
主角安东尼的饰演者是英国老戏骨安东尼·霍普金斯,戏里戏外一个名字,也更增强了人物的代入感。老爷子不负众望完成了精彩的表演,成为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最有力的竞争者。尽管影片带有强烈的悬疑感,《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仍旧不失温柔动人。它不再只是单纯地展现阿尔茨海默症的混乱与给他人造成的麻烦,而是真正带领观众深入患者的内心,将他们如同孩童般柔软的一面呈现在银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