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杭州市桐庐县曝出医疗系统腐败窝案。
医院工作人员将药品“统方数据”卖给药商的医药代表(以下简称“药代”),药代以此为依据,确认医生开药数量,进而根据药品回扣比例行贿医生,桐庐县第一、第二、第三人民医院,以及县中医院,乃至部分乡镇卫生院,均有医务人员涉案。此外,县卫健局一把手也因受贿落马。
根据裁判文书网披露,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原药剂科工作人员王晓俊是案件的关键人物。
从2011年开始,1979年出生的王晓俊用了近8年的时间,在小小的桐庐县编织起了一张药品采购“生意网”。
“生意网”覆盖桐庐县10余家公立医院、卫生院,涉案金额超1200万元
裁判文书网披露,直至案发,王晓俊通过药品回扣、“统方好处费”、礼金礼卡织就的生意网覆盖了桐庐县10余家公立医院、卫生院,涵盖药品种类达数百种,涉案金额超1200万元,吃回扣俨然成为桐庐当地某些医疗系统工作人员的“潜规则”。
从2011年4月至2019年4月案发,王晓俊利用在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门诊药房、药库工作的职务便利,伙同药品销售人员潘新华,在新药引进、药品采购上为药代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所送的药品回扣共计人民币1019.49万余元,所得款项由二人分赃。
2011年至2019年,王晓俊伙同时任桐庐县中医院信息科工作人员雷郑辉,利用雷郑辉负责统计桐庐县中医院电脑信息系统的职务便利,帮助药品销售人员刘志锋、赵延文等人获取用药数据,收受对方所送好处费共计133万余元,王晓俊从中分得60余万元。
2015年至2019年,王晓俊伙同时任桐庐县卫生健康局信息科工作人员李健儿,由李健儿提供桐庐县县属各乡镇卫生院用药数据,再由王晓俊提供给药品销售人员,非法收受上述人员所送的好处费共计9万余元后予以平分。
2010年至2019年,王晓俊伙同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信息科工作人员蒲寒挺,为药品销售人员刘志锋、潘杰等人提供本单位的用药数据,非法收受对方所送好处费共计42万余元,王晓俊从中分得18万余元。
利令智昏,为了获取医院用药数据,王晓俊甚至使用黑客手段入侵医院服务器。
2011年至2019年3月,王晓俊指使表兄弟金志平,通过王晓俊办公室的电脑非法侵入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所使用的联众信息系统服务器,以下载、拷贝联众信息系统源代码、数据库(表)的方式,获取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用药数据,后王晓俊将该数据提供给药品销售人员,从中非法获利共计40余万元,
在该起案件中,医院药剂科、信息科的多位工作人员涉案比重较大,除了当时就职于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的王晓俊,还有桐庐县第二人民医院原药剂科主管药师王丽娟,县第三人民医院原药剂科主任潘彩亚,县中医院信息维修组原组长雷郑辉等。
除此以外,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披露信息显示,为了将自己调整到“清闲”岗位,以便更好开展自己的“生意”,王晓俊还多次向时任桐庐县卫生和健康局党委书记、局长蔡忠明行贿。
而对蔡忠明的裁判书显示,2018年上半年至2019年年初,蔡忠明利用担任桐庐县卫生和健康局党委书记、局长职务上的便利,接受下属单位三名工作人员关于职务提拔、调整的请托,并收受财物,共计价值17.2万元。
根据披露,2018年以来,蔡忠明先后四次收受桐庐县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工作人员“王某2”送予的超市购物卡,价值共计7.2万元。
该“王某2”与王晓俊同单位同岗位。
(图片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最终,蔡忠明被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王晓俊被以受贿罪、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桐庐县第二人民医院原药剂科主管药师王丽娟被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六个月;桐庐县第三人民医院原药剂科主任潘彩亚被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桐庐县中医院信息维修组原组长雷郑辉被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二个月。
杭州三甲医院医生:医生从药代处获取回扣的情况已经大量减少
纵观全案,王晓俊等人利用手中采购药品的权力,为药代推荐的药品进入医院大开方便之门,谋取暴利,而药品的“统方数据”也同样成为了牟利工具。
今年50岁的陈平是杭州某三甲知名医院的医生,从事医疗工作近30年。
陈平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统方”其实就是医生的用药具体数量,药代依据这个用药数据给医生提供回扣,进而鼓励医生更多地使用他们推荐的药品,“直接开药的医生,或者负责采购药品的工作人员,都有可能获取回扣”。
回扣的比例有时大得惊人。
此次涉案的桐庐县第三人民医院原药剂科主任潘彩亚曾交代,药品销售通常按药品种类计算回扣金额,以用于治疗高血压的马来酸左旋氨氯地平分散片为例,潘彩亚就从药代处收受回扣36万余元。
陈平告诉记者,某些药品的现金返利甚至会达到药品售价的40%至50%。
不过,陈平介绍,目前医生从药代处获取回扣的情况正在大量减少。
“以前在医生群体中吃药代回扣的情况是比较多的,药代是药厂和医院、医生之间的沟通渠道,但现在药品集采(即药品集中招标采购)后,药代这个环节基本被剪除了,现在药代如果进我们医院,我们的保安会把他赶到医院门口的警务室。集采以后,药商直接向医保局平价供货了,这样一来,药厂的产品销售费用大大降低,但也导致药厂的药品出货价格暴跌。”陈平说,以前国内药企生产的药品以仿制药为主,研发成本低,同质化竞争激烈,导致药品销售渠道变得非常重要,药代的推销能力强,药厂的效益就好。
而在国家实行药品集采政策后,倒逼药企加大新药研发投入,以质取胜。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趋势,所以现在国产创新药不断出现,药代行贿医生的事情也很少了。”陈平说。
医疗系统工作人员薪资待遇偏低?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披露信息显示,此次案发以来,桐庐县卫健系统开展红包、回扣专项整治,450余名医务人员共退缴回扣745万余元。
对于此次桐庐医疗系统工作人员为何会大面积地被当地药代所“腐蚀”,陈平认为,医疗系统工作人员薪资待遇偏低或是其中一个原因。
“从待遇方面来看,别说是在桐庐县,哪怕在杭州市区,医疗系统工作人员的待遇也不高。”陈平告诉记者,其所供职的医院只招收具有博士研究生学历的名校医学院科班毕业生,进入医院后还需要科室流转、三年规培等程序才能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医生,医生培养周期长达15年,医生工作责任重,工作时间长,大部分医生处于亚健康状态,但收入并不高,“大部分医生月薪在2万元以下,在桐庐可能不到1万元吧”。
“医疗系统的工作压力普遍比较大,比如儿科医生,小孩无法准确描述病情甚至还不会说话,医生诊疗难度大,一般情况下还不能拍CT,做放疗,有时甚至血常规都不能做,小孩的药品价格又相对便宜,这导致科室收入低,所以儿科医生很难招,急诊、ICU的医生也不好招,我们医院的医生甚至很少有允许自己孩子学医的。”陈平说。
对于陈平的说法,曾在杭州从事多年药代的李英表示认同。
“除了少部分资历较深,或者家庭条件较好的医生,大部分医生生活压力都比较大,有的医生40岁了还住单位宿舍。在杭州,名校博士毕业的医生,2万元左右的月薪肯定不算高。”李英说。
部分药代转行“医疗服务供应商”
随着药品集采政策的推开,药代行业面临巨大冲击。
李英告诉记者,目前药品采购基本已经是“零差价”了,也就是说医院的药品采购价和销售价基本是一样的,做药品的代表很难赚到钱了,但是做医疗器械的药代还有一些生存空间,“因为医疗器械还允许存在一定的采购销售差价”。
对于大量药代“失业”后的去向,李英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有部分药代已离开这个行业,还有部分药代则转行“医疗服务供应商”。
“我们做药代这么多年,也没有其他的工作经验和人脉,说白了我们这个‘医疗服务供应商’就是基于我们和医院、医生多年的关系,为患者提供就医服务。”李英说,凭借和部分医生的“良好关系”,这些曾经的药代们可以为客户提供挂号插队、优先住院、专家门诊等服务。
“当然,对医院和医生的投入肯定还是有的,只是更隐秘了。以前我们每年都办很多医学年会,药厂买单,大家的交流方式相对比较公开,现在办会要求很严格,会议少了,但仍然需要和医生维护好私人关系,比如为他们的家人朋友迎来送往,逢年过节请客吃饭,都是少不了的,我们无非希望他们能为我们的客户提供一些就医便利。”李英说。